1954年早春，我衔命去越南采访，与胡志明主席有过多次接触。他的博大而谦诚，是我平生最为珍贵的记忆之一。
1954年12月15日早饭后，胡志明去河内南郊白梅机场，看望正在紧张操练，准备在越南民主共和国政府还都典礼上接受检阅的越南人民军和民兵。
一阵操练过后，胡志明微笑着走到队列前，仔细地观察了每一个方队。然后来到几只大木箱搭成的“讲台”上，脱下遮阳帽，向战士们点了点头，又鞠了躬，才开始讲话。他的第一句话不是“同志们”，而是“姑娘们，小伙子们”，使我们这些旁听者都感到很亲切，他谈到战争结束后，面对恢复建设和统一祖国的各种困难，大家该做什么和不可做什么，竟没用过一次“我号召你们”或“你们必须”，而完全用“我要求”、“请求”、“希望”、“热切期望”这样的口吻，毫无以“领袖自居”的派头。
回到机场外的临时休息处，胡志明就着茶水吃了点面包和腊肠，又去看望战士代表和干部们。在一座空荡荡的大机库里，胡志明在一只垫了毛巾被的铁架硬板椅上坐定后，就和干部战士聊起了天。
“聊天”结束，全场纷纷起立，似乎人人都早憋着一股劲很想放声呼喊些什么。胡志明连忙习惯地向两边平伸开双手，用劲往下按，叫大家坐着不要动：
“别再喊‘万岁万岁’的，没有人能活万岁！来，大伙唱个歌吧！”他边说边向人群中扫视了一眼，拉出最前排的一位女游击队员，“来，请你给大伙打拍子……”
1955年除夕，胡志明视察完托况水闸已近中午了。在返回河内的途中，他停车邀请我和翻译在路旁的一片稀稀落落的松树林里共进野餐。他淡淡地笑着说：“来来来，大家过节都要吃好的，我们也来点好吃的……”
有什么好吃的？警卫员们从车上拿来的是两只已切开的油炸鸽，几小片咸鱼，一小碟肉饼片，一些生青菜和几块豆腐，还有些米饭和切成片的粽子，一只还是缴自日本鬼子的腰型军用饭盒装着的菜汤和一瓶葡萄酒。
胡志明首先举杯祝我们大家春节快乐，我们也祝他健康长寿。和我们一起抿了口酒，他把“健康长寿”这四个字轻轻重复了一遍，对我说，“健康长寿”这种说法，倒还比较实事求是，他领情。但对那种动不动就喊某个人“万岁”什么的，他不赞同，因为那只不过是一厢情愿，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就拿你们的彭祖来说，也不过只活了八百岁，何况还仅仅是古代传说，哪还有比他活得更长的，是不是？”
我说是，不过大家常常爱喊个“万岁”什么的，也只是表达自己没有别的词儿能够替代的真挚之情而已。他说不，那也要实事求是，不能凭感情用事。“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凡事都要讲实际，不能狂热妄动，对不对？”
“这几年，几乎凡是去过你们国家的越南同志回国后都说，你们招待外宾的酒菜极为丰盛，像海参、鱼翅、对虾、鲍鱼等等。尽管宾主早就吃得齐脖子了，还是大盘大盆地往上端，有些几乎又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这不是很浪费吗？”
沉默了好一会，我才说：“礼仪之邦，宾至如归嘛！”
“唔——不能这么说，”胡志明捋捋他那把灰白胡须，含蓄地批评说，“这都是公家的钱啊，如果完全由个人掏腰包，那又会怎样呢？”（《老照片》山东画报出版社 戴煌 文）
 |
